宝玉听了,再没想到竟是为了他读书上进的事,把袭人等祸害成这般模样。从前他四六不知,整日与丫鬟鬼混,不见王夫人发怒撵人;如今他离了内院,好生上进,撇下脂粉丛儿,反倒连累了佳人!

若不是,宝玉到底还是长大了,经王夫人这一闹,怕不又得故态复萌,重转无用纨绔路上去了。

“敢问太太,今日诸般作为到底是为了儿子好,希望儿子上进,封妻荫子,给您堂堂正正挣个诰命来做?还是想要儿子仍似从前,什么事也不管,每日混吃等死,只在内帷厮混,光做太太的宝贝,却丝毫撑不起门面,身无长物。一朝风流云散,只能流落街头,雪夜苦菜酸酒,从此潦倒一生,倒毙街头呢?”宝玉声如啼血,过了这许多时日,头一回将他那日梦中所见一字一句说将出来。

王夫人起初听见宝玉说封妻荫子、诰命夫人的话,眼前竟似出现了宝玉金榜题名、骑马游街的景象,转而更变成宝玉身着宰相官服,朝堂上率领众臣议政,独领风骚,圣心大悦,亲下御旨,封她为超品诰命夫人。锣鼓喧天,前来祝贺之人,直排到了宁荣街外头。就连“敕造荣国府”的牌匾也重新回了来,她全套红装,高坐在荣禧堂内……

王夫人想着,便要笑出声,哪知转头又听见宝玉说“雪夜苦菜酸酒,从此潦倒一生,倒毙街头”的话,眼前景象大变。

竟变成了漫天鹅毛大雪的深夜里,她只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单衣,一手拄着一根劈了头的竹杖,一手端着破碗,见着亮灯的人家就去拍门,苦苦哀求人家赏一口饭吃。

“太太,太太求您可怜可怜吧,今年冬天太冷了,老婆子并儿子都马上便要饿死!不论什么,且求您赐口吃食!”她苦苦哀求着,却还被人打将出来。

更有一家人见她来了,咬牙切齿咒骂,还放了狗来咬她。且看那家主人的面目,竟是、竟是袭人!

“啊呀!”王夫人尖叫一声,仰头翻倒。

众人猝不及防,竟当真让王夫人倒栽在了地上。

元春一叠声叫请太医,众人再度乱作一团。还是凤姐命平儿拿重金,去寻了同仁堂的大夫前来。

最后,便是连贾政、贾母都惊动了。

直折腾到日落时分,王夫人才幽幽醒转。

入眼第一个人却也是宝玉。

王夫人神智未复,脑海里还是雪夜孤寒,天地茫茫,无所容身的凄凉悲苦之感,乍见宝玉,猛地起身,拦住他,放声大哭道:“可怜我的儿呀——”

其悲其切,倒把在座众人都看迷糊了。

当此时,却有一人如飞冲来,竟是贾政。

贾政突然从外面冲进来,见王夫人扯着嗓子嚎哭,实在中气十足,忽然鬼迷心窍似的,冲上前,一把拽开宝玉,“噔”地照着王夫人心口便是一拳。

“我打你个愚妇!好好一个儿子,全叫你折磨坏了!怪道宝玉从前不学好,原来都是你养的丫鬟在家里挑唆他!”贾政喝道。

贾政老脸憋得通红,手下丝毫不留情,一拳便将才刚醒来的王夫人又揍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