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文官出身,十九岁中得探花,打马游街行,满楼红袖招,出了名的少年得意。然而裴家不过是徐首辅门下清客,拖家带口地住在徐府后廊子上,靠他爹在徐家的家学里教书,挣出一大家子的嚼谷。无依无靠,初入官场,功名再好也不过入翰林,做编修,一年一年熬出资历来。
裴容廷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可他等得,婉婉等不得。
这时候倒显出武官的好,电击雷震,一战成名。
在翰林消磨了两年光景,从编修晋为殿阁学士,正是外放的当口,恰赶上西南大乱。他婉拒了圣上与他的应天府知府,自荐往蜀地任监察使。本朝讲究“以文驭武”,监军也上战场,实指望挣得军功,早日显身扬名。
他终究晚了一步。
他愣了一愣,忽然弯了弯唇角,身子一仰,靠上了屏风。春潮才歇的眸子仿佛一泓暖水,漾出一点淡泊的笑花。
月光如昼,透过窗棱子流泻在地上,照亮了地衣上的孔雀蓝双喜团花,流金仙鹤的一只长脚,粉笺对联上最底下的一个墨汁淋淋的字,也把她圆润的肩头映得雪白。
裴容廷眯了眯眼睛,轻轻抚了上去。这月色他似曾相识,也许是许多年前的了。许多年前的月色,许多年前的人,他做着许多年前的梦——他寻到了婉婉的身子,可与她的魂魄,竟仍只能在梦里相逢。
他合上眼,叹了口气。才要去拿自己的青缎衣裳裹紧她,再睁开眼,双臂间竟然已是空荡荡的。
白绫里衣严严密密穿在他身上,青缎织金的袍角泛着一点微光。高深的堂屋,广袤的夜色,团花地毯,仙鹤,粉笺,都晾在这茫然的寂寥的月光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裴容廷的心里一个激荡,喊了一声“婉婉”,欺身往前一挣,却猛得睁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