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流血,可流的不能是平民百姓的血!秦安百姓做错了什么呢?祸从天降!这难道不是你西燕做的孽吗?”
“是,这是我的过失。我对此表示自责,但我可以对你发誓,等我入了中原,决不会再屠戮百姓。”金宗烈再作揖,“我手底下这些人没读过书,不懂礼教,野蛮无理。我想要有一个贤才来辅佐我,来和我一同兴仁义之师,让大燕也成为一个极文明的国度。屠秦安是我做的错事,可谁没有做过错事呢?我心有愧,会在秦安建英雄祠,让后世祭奠两位英雄。”
谢承瑢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们已经死了,还要英雄祠有什么用?野蛮人,如何能缔造盛世?靠你们这些野蛮的镇压、屠戮,一千年一万年都造不成盛世。”
金宗烈听了并不恼:“我向往中原的文明,也时时刻刻秉承中原的礼义。我对杀戮深恶痛绝,同你是一样的。谢同虚,我知道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国度,我知道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间。你同我有一样的志向,我们分明是同道中人,怎么能是对手呢?”他倾身,脉脉同谢承瑢说,“在大燕,没有佃农,也没有地主。我们生活在草原上,一同骑马,一同狩猎,没有尊卑之分。在草原上,人人都是平等的,男人、女人,都可以骑马射箭。在大燕,没有深宅大院,也没有帷帽束缚。”
说到激动处,他仰起头来深呼吸好几次,又说,“我知道东周讲究所谓‘人分三六九等’,贱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可在大燕不是,我们大燕,不曾有过贱籍。”
谢承瑢眉头微微上扬。
金宗烈又说:“在我大燕,没有那么多道德捆绑,说话也不用拐弯抹角。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冷眼相待,只要有能力,那就是草原勇士。”
“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正在为了什么而困惑,我知道东周的人容不下你。崔伯钧赶你出延州,东周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疑你弃你,可我不会。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对手,我尊你敬你,没有一次是对你有过杀心的。我同你约法三章,战止战,从不逾越。难道这还不能表明我的诚心吗?我需要你这样的贤才,需要你和我一同治理大燕,打天下,平天下,一统天下,造就盛世。”
谢承瑢摇头:“我的志向不在此。”
“中原人欺你辱你,可我不会!我待君如上宾,我知道你不稀罕那些金银珠宝、权力地位,你想要的,只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国度。你到大燕来,同我一起创建这样的国度,不好吗?”
这番话完完全全戳中了谢承瑢的心了,他摇手不想再听,起身就要离开茶水摊。
正当他起身时,金宗烈又说:“盛唐有一个大诗人,人称李太白。以前我学他的诗,有一首格外中意。‘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人生易老,日月难再,既然心乱,何必陷此?长风万里,自由之地,又岂甘酣于高楼?谢同虚要三十岁了,前三十年都在困囿处不能自拔,既如此,何不顺水而下,另谋它路?生于世间,身为人臣,心往明君,有何不可?既然想要追求理想,那又何必纠结于在何处呢?”
谢承瑢说:“我的志向,就是为大周躬蹈矢石,宁为玉碎。我的志向,是为大周死。”
“谢同虚!”金宗烈站起来,挽留他说,“我可以成全你的忠义,将‘谢承瑢’这个名字留在东周;我会把你的父亲、姐姐也接到大燕,让他们后半生富贵荣华。”
“回见了,金将军。”谢承瑢同他抱拳,“我们还是在战场上见,最对得起对方。”
“将军印信,大燕的兵,这些都是我的诚意!哪怕你现在要我退兵,也可以。我给你足够日子考虑,只要你愿归顺大燕。”
谢承瑢把茶钱付了,瞥眼望着茶博士,说:“茶不好,再怎么泡都不行。”
茶博士听罢,手逐渐握上衣服底下的刀。
谢承瑢负手于背:“我不和谈,只打。”
底下喝茶的农民纷纷拔刀,而谢承瑢带来的几个兵也拔刀相向。
金宗烈立刻呵斥:“不准动!”
谢承瑢越过他,无甚好说了,带着人就走。
已经快要中午,十月的天很凉,风刺进人身上,冻得谢承瑢后背又疼又痒。
“没追上来,将军。”身边小兵徐向伦放心下来,却又不解地问,“将军为什么要来见金宗烈呢?听他妖言惑众,好不快!”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见他,可我终归是要见他的。”谢承瑢低头,把手指的指环摸了一遍,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知道他要做什么,才能更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