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方维笑道:“咱们两个好久没逛过街市了,在外头走一走吧,我记得你最喜欢热闹了。”
听见一阵锣鼓声,她忽然开心起来,整个人飘飘地将疲累都抛到一边,笑道:“好啊好啊。”
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透过来,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戏园子那边凑,见到门外贴着《拜月亭》的大招牌,上头画着一对少年男女,撑着把纸伞,相视而笑。她指着笑道:“这个戏好看,咱们去看吧。”
守门的伙计抱着手,有些不耐烦:“我们请的都是名角儿,座都满了,下回请早。”
她有些失望,就哦了一声退回来。方维掏出些碎银子:“伙计,劳烦想想办法。”
伙计见了银子,犹豫了一下,又推回来:“这位客官,不是我不通融,确实没有座了。”
她赶紧拉扯他的袖子:“咱们走吧,有的逛呢,也不是特别想唱戏。”
路边的铺子都点上了灯笼,照着这条街道。人潮汹涌,街边的铺子都支出了摊子,有卖孩子的小玩意的,有卖花儿粉儿的,也有卖茶果甜食、饼酥点心的,挤挤攘攘地挤了一路。
她只往甜食摊子上凑着,看看一溜五颜六色的吃食,有黄米面枣糕、蒸酥果馅饼儿、扭股儿糖、蒸乳饼,还有菊花饼、白糖万寿糕、玫瑰搽穰卷子、果焙雪花糕,都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方维笑道:“又不贵,各样买一点就是了。”
就算一样一两块,林林总总攒起来,也有一大包。方维提着油纸包,好不容易在角落里寻了张桌子坐下来,又叫了两碗肉圆子馄饨。
他把纸包打开给她挑着吃,耳朵里又有断断续续的唱腔,飘渺地浮在半空,一句接着一句。他喝了口汤,忽然笑道:“玉贞,这《拜月亭》我也会唱,我来给你唱两句。”
她又惊又喜,险些要鼓起掌来,方维见四周人声繁杂,无人注意,就清了清嗓子,低低地唱道:“休着个滥名儿将咱来引惹,待不你个小鬼头春心儿动也。放心放心,我与你宽打周遭,向父亲行说。”
她憋不住笑了起来,小声叫了一个好,“真是厉害,这也唱得好,在哪里学的。”
“以前在南方听王府的戏班子唱的。那时候年纪小,也没什么玩的,总盼着主子们过寿,有戏听。”
人汹涌地挤上来,方维见旁边有一家人眼巴巴地望着,妇人还抱着个女孩子,连忙将卢玉贞拉到自己的凳子上,招呼他们坐了。
孩子约莫一岁多,见了桌上油纸包里的点心,就直了眼睛,手不由自主地往里头伸。男人打了她的手一下:“怎么这样馋,没规矩。”又向着他们陪笑:“不好意思,在家娇惯。”
卢玉贞笑道:“不妨事,你们都尝尝看。”就拣了块雪花糕,小心地掰开一小块递给孩子:“这块软的,不费牙。”
孩子吃到嘴里,就笑了,伸着手还要。卢玉贞又把另一块递给她。
妇人笑道:“你们是来看放焰口的吧。”
她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是中元节,点点头道:“是啊。”
妇人道:“这盂兰盆节,人就是多,半个京城的人都出来了。”又打量他们两个,“看你们这样恩爱,一定是新成亲的小夫妻了。这放焰口布施的馒头,你们一定得抢一个,两个人分着吃了,明年就能生个大胖小子,灵验得很。”
她笑眯眯地看了方维一眼,小声答道:“我们已经有两个儿子了,都十几岁了。这个热闹,就不凑了。”
妇人愕然道:“看不出来,你们年纪轻轻,成亲这样早。”又看着卢玉贞:“真是有福气。”
方维笑了,出去要了个碟子,将点心又拣了几样放上去:“我们先走了,偶遇也是缘分。”
他们起身往街市的尽头走去,那里便是河边,人山人海,簇拥着中间的一块高台。上头是金灿灿的一尊佛像,低垂着眉目,脸上有种无喜无悲、清净平和的笑意。周围点了一层层高大的白色蜡烛,烛火摇摇,映得一片辉煌。佛像前面搭着一座数丈高的馒头山,上头压着累累金箔。钟磬齐鸣,一队僧人披着红色袈裟,在佛像前做着水陆法事。
有朗朗的召请声传来,一句一顿,声音压过了街市上的笑语杂言,“……九重殿阙高居,万里山河独据……呜呼,杜鹃叫落桃花月,血染枝头恨正长……前王后伯之流,一类孤魂……力移金鼎千钧,身作长城万里……霜寒豹帐,徒勤汗马之劳;风息狼烟,空负攀龙之望。呜呼,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