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解释这身衣服哪儿来的,严彭彭也不在意,即将离开的人总有感慨,指着棵树都能吹半天牛,很不得抖落尽和它所有相关的回忆。两人换到他家里,吹着电扇边打游戏边聊,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齐向然正选装备呢,看了眼备注,想了想还是接起来。
“到了?”
“啊。”齐向然视线在这屋子里没着落地转了转,手指在桌上囫囵画圈儿,“早到了。”
太久没跟他通过电话了,隔着手机,江纵的声音变了一点样,带点电磁音,像虚拟的,有些失真,有些陌生,“没看信息?”
齐向然拿开手机翻了下,半小时前确实有条未读消息问他到了没。他回他:“打游戏呢,没看见。”
江纵那边安静了一会儿,这种只剩下空旷电流音的通话总让人觉得时间过得缓慢,严彭彭着急地冲他使眼色,游戏里传来“叮叮”的提示音。
被推塔了,团灭了,要输了。
但齐向然没挂电话,手指甲嵌在老木桌的缝里,从另一端仔细辨别江纵微不可察的呼吸,等了快要十多秒,他才浑不在意地问:“还有事儿吗?”
“到了就行。”最后江纵没说什么,“继续玩吧。”
游戏果然输了,严彭彭把手机一放:“什么电话啊这么急,我们这儿一波过去就赢了。”
齐向然摸了摸手机,江纵给他买的那个,因为长时间游戏和一个电话发烫,他笑了笑,随口说:“我哥。”
“你还有个哥呐?”严彭彭挺惊奇的,“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以前……”齐向然眼睛望向门外,蓝天,白云,安静的河街,“以前没在国内。”
“上午在你哥那儿吧?”严彭彭又看了眼他这身衣服,“怪不得呢。”他往椅子上一靠,大咧咧地叹气,“我就没个哥哥姐姐什么的,更别说有人给我买新衣服了。你哥对你挺关心啊,要不然你回去住呗,总在这破地儿待着有什么意思。”
齐向然看着一朵云慢慢悠悠轻轻绵绵从自己眼前飘过去,勾了勾嘴角,心道,回去,回哪儿去?去齐家他没那个资格,去江纵家他没任何身份和理由,他只能待在这儿,待在倪辉身边。
“哎,”严彭彭拍他肩膀,“咱俩第一次见面,记得不?当时你也是穿这么身牌子货,比今天这套骚气多了,要不是围着你的那群人我认识,我都以为是哪儿来的演员在拍电视剧。”
齐向然乜了他一眼,淡淡的。他当然记得那天,他从齐家跑出来的第二天,因为只知道一个大概地址,没那么容易找到倪辉,晚上他在桥洞睡的——能找到个桥洞睡,都得多亏那两位私奔过的初中同学给他提供的经验。
一套生日宴穿上的衣服,半包烟,除此以外他什么也没带,一睁眼就见着群把自己围住的混混,冲他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要钱。
“还是你面子大,”齐向然说,“几句话那些人就散了。”
严彭彭摸着脑袋笑:“也没有,就是之前帮他们打过架,再说了,他们那套见谁打劫谁的做法,我真看不上,那么多人欺负你一个,也不道义啊。”
听到这种事,齐向然也不觉得丢脸,说实话,自从来到这里,他曾经那些不值钱的自尊心好胜心早就被一点点打磨了个干净。而且最初多少次他挨打被骂,都是严彭彭帮衬他。
“这几年,谢了兄弟,”齐向然转头看他,手搭上他肩膀,笑了下,漂亮的桃花眼有些往下耷,一种莫名的神伤,“出去了好好混,祝你好人发大财。”
月亮升上来了,天幕隐隐泛出黯沉的深蓝色,好天气,不过见不着星星,就显得夜格外萧索。齐向然翻箱倒柜,找出面小镜子,支起来,又从抽屉最里面摸出包好的那两枚耳钉。
光线暗,宝石颜色就沉一点,但还是通透,对着灯泡看不出里头有任何一点杂质。齐向然看了很久,欣赏、品鉴、斟酌,对着自己右耳那两个耳洞比了比,相对之前他一身老头衫,今天这身衣服搭它要合适太多。
手放下来,齐向然摸了又摸,很小心珍惜的那种摩挲,宝石有温润的触感,小小两颗,稍不留神就会弄丢,他不舍得,最后还是把它原模原样包着放回抽屉。
脱了衣服躺在床上的时候仿佛才有实感,他双手枕在脑后,回味起昨晚那个模糊的梦,遥远、混乱、朦胧,心脏有点窸窣的麻意,像小蛇柔柔地爬过去。
梦里的情形记不清了,梦里懵懂的悸动却还很深刻。
有些可惜,他怎么也想不起昨晚江纵是怎么把他弄回去的,也想不起江纵对他说过什么,太久没这么喝酒,一喝就上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