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多久没见了……自打王娥出嫁后,就再没见过了。
当下再见,却是谁也没有说话,就那么沉默的互相看着。
早两年,王娥成亲,秦秋霜想着好不容易将累赘打扫出去,故意挑了户离王家远的人家,也好让王娥嫁出去,就别回来。
程家村子,离上河村隔两座山,光脚程也得两天一夜,更别说前几日厚雪封了山路,虽然出日头晒化了些,可雪混着土,泞得不成,稍不注意,就得跌进泥里。
就这样,王娥和她相公程铁柱竟然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王墨轻轻垂下头,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又细又小,却在不大的屋子里无比清晰:“阿姐,你摔疼没啊?”
王娥怔忡,木头似的一动也不动,可没一会儿便绷不住了,眼眶子起一层红,连带着呼吸都发了颤,她慌乱的抹了把脸,却阻不住溢口而出的抽噎:“小墨,是、是阿姐没本事,才叫你这个着落……怪我,都怪我啊!”
王娥嫁得远,回一趟娘家不容易,秦秋霜又不待见她,她干脆就没回过,只逢年过节了,托人给王墨带过些吃穿用度,因此村子里好些事儿都不清楚,就连王墨要进吴家的门儿,还是陪程铁柱上镇子卖铁具,偶然听说的。
王墨瞧着王娥通红的眼,被风裹得干裂的脸,心口子一抽一抽的疼,他抬手给她擦泪:“咋能怪阿姐啊,阿姐是这天底下最疼我的人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忙伸手进喜服夹衣内,摸出一只娃儿拳头大小的蓝面布包,就往王娥手里塞:“我一早就想给你了,可秦氏看得紧,不叫我出远门,我又信不过别人,想着日后寻了机会……没成想,你竟来了!”
隔着粗糙的布面,王娥的手指轻轻一捻,便知道里头是啥。
她喉口发紧,赶忙将布包打开,里头果然是钱,散碎银子混着铜板,足有七八两。
王娥错愕地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向王墨,面有愠色:“你哪来的这些银钱?!”
王墨耳根子泛起一层红,垂下头瓮声瓮气地回:“吴家的礼金,秦氏给了我八两,我平日里做活儿又攒了些……”
“小墨!”王娥将钱袋子塞回去,“这钱咱不能要!你将它退了,跟阿姐走!”
王墨的手指紧紧捏着布包,抬起头,露出个怆然的笑:“我咋跟阿姐走啊……”
王娥成亲小两年了,都没怀上娃儿,郎中来瞧过,说是打小身子亏着了,不好有。
婆母本来就因为临成亲前,王家贪口多要的那套铁炉子心里头计较,这一听说王娥生不出孩子,更是挑鼻子挑眼儿的不待见,大雪天的还支使她到河边浆洗衣裳,冻得手上全是疮。
这些事儿王娥从没提过,还是村里碎嘴子的婆姨当笑话讲给王墨听的。
日子已经这般苦了,他咋好再让阿姐作难。
王墨垂下眼,将钱袋子又塞回王娥手里:“阿姐,你就拿着嘛,好生瞧瞧大夫,来年也添个小娃儿……我瞧着姐夫是个靠得住的,你过得好了,我才能安心。”
他扯出个不多好看的笑:“我、我身上还留了一两嘞,再说吴家家大业大,定饿不着我。”
王娥眼泪流了满脸:“小墨,吴家不是个好人家!一个瘫爷子,你这辈子就毁了!阿姐宁可过得难些、苦些,也不愿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不是、不是一辈子。”王墨慌乱地解释,又伸手进衣里,将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掏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展平,拿给王娥看。
第三章
陈氏还在世那会儿,王墨念过小半年的学堂。
他不算聪慧,启蒙的也晚,别家孩子学个两三遍就会的字,他得学上七八遍,再回家蹲到土面上,执根小木棍,一笔一划的练。
就这样,王墨也认了不少字,连带着王娥也识得一些。
王墨垂着头,手指轻轻点在字迹规整的宣纸上:“三年,吴家说就三年。”
三年后,不论吴家大爷咋样,都放他离开。
白纸黑字,拓了手印的。
“那时候我也才二十,还有吴家给的一百两遣散钱。”王墨歪着头看王娥,笑眯眯的,“阿姐,一百两呢,到时候我就去程家村子寻你,买处宅院,住到你近前去,咱俩再不分开了。”
王娥双唇抖得厉害,哽咽道:“三年,三年啊!小墨你没听人说么,吴家那个大爷,大房和离了,二房三房没一个好着落!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那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狼窝,你咋可能熬上三年!小墨,退了亲和阿姐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