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的出逃路线像叠山中的溪流一样,不断冲破层层阻障,只待第二日,鸡鸣一过,就跳入那口牛车上捆定的黑陶大瓮里——假如她是渴望突破樊笼的山涧,那里就是她的海洋。
府里谁不知道?因老太爷素有洁疾,自若干年前开始,薄府便养成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每日的食饮用水,必得自城外观音山上佛箴泉中汲来,装入擦洗得锃亮的黑陶粗瓷大缸,沿水路行来,运往后门上的小码头,登岸时再转入牛车,一路摇铃响铎,撞散清晨弥天的雾气,悠悠载入薄家大院,风雨无阻,永年无休,就连那运水的苍头汉子,也被这深宅大院经年不散的雨和雾,熏成了白眉老翁。
后院里鸡叫起来,运水的老牛颈项上的铎铃像符咒一样,清脆而有序地撞在被雨水冲洗得色泽明丽的楠木楼上,又如同道士的拂尘,刷刷地甩开昏暝,教曙色跃上枝头。
许青窈醒了。
雨水繁多,将草木喂养得润泽肥厚,老牛停在灶房外的一棵老槐树下,对着野草大嚼特嚼,怎么也拉它不动——这让李小大绝望。
这是他第二次进薄府。
上次还是因为漕粮解运的事,为了行情,送猫来过薄府一次,那次还见了薄大奶奶,记得那是一个极年青美貌而有决断的人物,没说几句话,就帮了他们一家那么大的忙,回去将给老妻听,两人一起心有戚戚,不知道怎么样报答人家才好。
正是忧心难安的时候,忽然有个姓吕的小厮找上门来,说自己是薄府的人,过来送薄大奶奶的口信,要他去接替那薄府运水老翁的差事。
他本在淮安郊外的薄氏庄子上作木工,近日薄家二爷光耀归宗,打算在乡下新修一座大祠堂,代替薄家西府旁的那所小家庙,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劳役,自然被管事指派去做那最费人的杂务,伐木运木,正是疲累不堪的时候,没想到,竟然逢上这样一桩喜事,这对他这样的下等仆役来说,那可是一桩极有体面的活计。
忙不迭去了,后来也是到了才知道,这差事不是那么好办的——大奶奶竟然叫他运人!
他李小大活了这么些年,自然是做过不体面的事,比如从粤地沿海卫所偷逃出来,当了逃兵,但要他作拐子,却是生平第一次。
大奶奶却说得好听,“反正你当过逃兵,对于逃跑这方面,也算是老手了,再帮别人逃一次,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