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乍一听上去莫名其妙,却又足够惹得人心生骇人,丁延堂想到他身上的致命伤,一时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面色一白。他正要开口追问,却被一旁的方青猝然打断。
“我呸!胡言乱语!”
方青大骂着跳脚,伸手要将他从丁延堂身侧堂扯开,然而对方纹丝不动,于是他顿了顿,转而望向身侧面带愕然、似是因对方所言而心生动摇的丁延堂,扯着袖子劝他道,“师父——师父你莫要信他!此人狡猾善辨,根本就是在胡言乱语!”
他望着丁延堂,满脸都里满是藏不住的惊惧,一边指着游祈颤声道,“方才、方才我亲眼所见,他带来的那只猫在我的剑气之下现出原形……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寻常走兽,而是……而是位于妖族四大恶妖之首的穷奇!”
“这等凶兽都敢贴身私藏,他怎敢说自己不是与妖族勾结,欲行诡计?!”
第49章 生如死|之五
方青这几句如同石沉沸水,话音未落,人群霎时间爆发哗然,所有人都忍不住面露愕然道:
“穷奇?!那猫居然、居然是穷奇?”
“可穷奇一族不是在多年前就隐去了踪迹?他从哪里寻来的这妖兽?”
“管他从哪里得来的!眼下妖界妖王与其余五界为敌,放任妖兵在各处大肆杀戮,而他却随身带着此等孽畜,他想做什么?心怀鬼胎,此人当诛!”
“依我看就该杀了他!他从那妖帝游泽所在的东境而来,能留下一命本就可疑,如今还正好逃难至此,天下岂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定是他与妖帝共同预谋,前来诈出我等踪迹!”
“杀了他,此人留不得,必须杀了他!”
“对,杀了他!杀了他!”
几番交口之下,众人逐渐由愕然转为愤怒,纷纷大喝要杀了游祈。站在众人前的丁延堂手拿长剑数次高喝却也逐渐抵挡不住,只能回首望向游祈,眼神示意他先行离开。
然而不知是不是被哪一句话给刺激到了,那抱着死去黄猫的少年神色紧绷,丝毫未看丁延堂,只兀自抿着唇站在原地,在众人一声又一声的呼喊里面色愈发苍白,一边又忍不住嘴唇轻颤地哑声辩解:
“不是的,梦幽不是孽畜,穷奇一族早已被驱逐出妖界多年,不可能与妖王勾结,他们……”
他字字说得恳切,可众人哪管这么多?他们都是些娇生惯养的名派弟子,这几日因为妖王祸乱而躲避在此吃闷苦,本就颇多怨言,又因为其中有多数人都经历过数年前的那场祸乱,对妖族都是又恨又怕,更遑论对于这几日颇有恶名的妖帝游泽,他们本就忌惮他的嗜血暴戾,又因其出身于人族仙门而成了他们这些修道者的耻辱。于是一时间忧惧与愤恨一起被点燃,化为心中野火,恨不能一把烧了游祈这个勾结妖族的“叛徒”。
霎那间游祈的声音便被人群淹没,激昂叫骂此起彼伏,小小院落间混乱一片,甚至有激愤者骂起了丁延堂,说他今日这般阻拦并非出于医者仁心,而是想要徇私包庇自己的师侄。眼看着有人就要不顾一切地拔剑上前,丁延堂自顾不暇,只得抬手捏出传送阵想要强行送走游祈,然而却在他出手的前一瞬,离他最近的几名弟子忽而一齐露出讶然神色,跟着有些突兀地噤了声。
这几人的呼喊声一停,后面不明所以的也跟着停了,人群的声音霎时减弱,很快便没了动静。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叫原本正低头画阵的丁延堂跟着一怔,随即他下意识地抬起头,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向自己的身后,跟着脸色大变。
——只见他身后的少年虽仍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却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柄沾满血迹的残破玉骨长箫,而他竟是利用那箫尾处的尖锐断口,生生捅穿了自己的右眼!
“你……”丁延堂张着口,瞪大双眼望着眼前的少年淌血双眸,露出满脸不可思议,整个人都硬生生顿在了原地。
然而游祈却顾及不上解释,他疼得几乎连指尖都开始抖,以至于抱着的猫手腕差一点脱力,可他又拼命咬着牙,硬生生将那闷哼压了下去,待忍耐片刻后,竟是朝着众人恳求道:“诸位……求诸位听我一言。”
“……我自毁右眼,只为明志。今日我游祈在此立誓,若接下来我所言有半句虚假,便不无需诸位动手,我再毁一目,自戕而死。”
他说得极为费力,一字一句都压抑着莫大的痛楚,几乎在沙哑的尾音颤出了少年的稚嫩声色,叫人倍觉震撼。然而那血肉模糊的双眼又瞧着格外诡异,其下皮肉撕裂,已是深可见骨,却又有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紫色雾气从那伤口处源源不断地飞涌而出,叫他看上去显得恐怖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