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男子再度叩首:“自然,自然,那人是文家的客卿,名唤天穿道长,颇谙熟剑道。虽说如此,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孩儿,细皮嫩肉,血想必也不差。”
说罢,便又从怀里取出一封图纸,展开来给老僧看:“法师请看,阴家已仔细察过她下山的日子,算得她七日后将至黎阳镇买符纸。法师若能除她,除却方才应承的子儿外,那小毛毛亦可交由您处置,扒皮吃肉皆可。”
“老衲曾与阴家上代家主有来往,他送来的娃娃,滋味皆上乘。”
魔僧满意地点头。
“这差事,老衲应了。”
清商河畔。
月光像霜花,落满了草叶。一湖烟水里,小舟浮沉。船头坐了个幼弱童子,留着偏顶发,正在垂钓。
说是垂钓,可却只见他手中握一无麻线的竹竿,另一手里拈着一把竹叶,鱼影闪动,他的指尖亦微动。但听得“扑扑”两声响,竹叶如箭入水,红丝似的血迹与翻白肚的鳅鱼浮上水来。那鳅鱼性狡,常藏于泥中,而那小童竟能探得其方位,足见其耳目之强。
可仔细一瞧,那童子双眼却如蒙白翳,竟是个盲人。方才他捕鱼不凭双眼,竟是只凭两耳听声辨位。
流水涓涓,舟身忽而一晃。不知觉间,竟有一人跃上舢板,屈膝跪落。
“冒昧前来,望灵宝童子莫见怪。在下乃汝南赵家人,求您出马攘奸除害,助我等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定有重酬。”来人是个着葛布衫的青年,正恭敬地向那童子叩拜。
那童子转过脸来,稚声稚气地道:“叔叔,你是来寻我杀坏人的,是么?”
那人一愣,赶忙点头道:“是。”
“为甚么想到要来寻我?”
“因为您是清商最为才气横溢之人,未至总角之年,便能结成灵文,降仙于天下。且身手不凡,曾大溃响马。”
童子道:“我年纪小,也不知你方才说的这些话是甚么意思,约莫是在夸我厉害?我近来缺些零嘴儿,你替我买来,我便去帮你杀人。”
那葛衣青年忙不迭叩首:“多谢灵宝童子大人应承!”
童子又问:“对了,你要我杀的那坏人,姓甚名甚?”
“名唤‘天穿道长’,年纪大抵比您大些。她多行不义,恶贯满盈,引得豫州上下黔首叫苦不迭。”
“那便是个十足的坏人了。”盲眼童子咧嘴而笑,露出小小的虎牙。
“听起来有点儿费事,叔叔,我的报酬里要加一串糖堆儿。”
天坛山下暗流涌动。
自那自称天穿道长的少女横空出世后,豫州便似乱了套。在此之前,升天道途皆被世家把持,若无纹银,寻常人都无法入道门。可那女孩儿的出现却似在昭告世人:不必习势家之道亦可傲然立世!
天穿道长虽挂文家客卿之名,却似与其早已划清界限。文家不扰她的日子,她也不助文家行事。故而各势家也不怕动了她文家便会动怒,于是便派出眼线紧盯着天坛山脚,天罡二十九法隔垣洞见符贴了一路,守株待兔,只等着她再度下山。
天穿道长下山采买符纸的日子到了。
这一日,黎阳镇里演起角抵戏,街市里比肩接踵,好不热闹。百十个人头凑在一块儿,目不转睛地看耍艺人找鼎,喝彩连天。一个老人却对这闹戏看也不看,慢腾腾地从人群里行出。他裹巾布衣,一身补丁,两只露在外面的手粗糙如老树,沾满干硬泥点,看着似一个庄稼汉子。
这老人正是玉都魔僧。
他用巾帽裹起了头上戒疤,腰中甘瓠盛满人血。他也不提锡杖,却时不时动着鹰爪似的两手,指节咔咔作响。他心中盘算,待见得天穿道长出现,他便寻个机会上前,用手爪掐断其咽喉。
老僧自南阳动身之前,阴家私臣曾予他一卷天穿道长的画像,叮嘱他要杀的人生的是何等相貌,但魔僧将那画像弃于一旁,并未翻看。
因为他有自信。
他便如一只豺狗,能轻易嗅出人群中的血气。他相信在看到天穿道长的第一眼时,他便能精准无疑地识出。
魔僧知道南阳阴氏来寻他的原因,因为他外表便似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儿,行路颤颤巍巍,任谁都会心生怜意。那天穿道长见了他,只怕也会怜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