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站住。”
小蛇站住了,两手依旧捂着颊,眼睛从指缝里望向她。那女乞丐声音空灵而清脆,像琼珠碎于池泉。她面无表情地端坐着,若非一身褴褛,看上去就似一座道尊像。
女乞丐道:“你是不是精怪?不必瞒我,我此月方杀了七百零八只妖怪,对妖气再熟稔不过。你一定是妖。”
她身上透出若有若无的霸山重镇之气,小蛇先惊出一身冷汗,旋即放下手,谨慎地点了点头。
女乞丐抬起头,目光如剑一般在他面上游荡。良久,她道:“你方化形?”
小蛇点点头。
“这张脸是从何而来的?”女乞丐道,“我见过这位脸,你变的人,我是识得的。”
小蛇嗫嚅道:“我……我看见寻人图画,便依着那上面的画儿变的。我方化形,还拿捏不好,便想习练……”
女乞丐淡声道:“你可知我若此时捉你去势家,可换得金山一座?你变的这样貌很危险,这一路上尽是势家眼线,他们会将你带回家中,若发觉你是妖怪,便会诬你作杀害他们家公子的人,对你严刑伺候。”
这番话听得小蛇抖如筛糠。不知怎地,他觉得这乞丐说的话会是真事儿,她能将他手到擒来,任意拿捏。
女乞丐道:“正好,我现在饿啦。我每顿需吃三个卤鸡腿,若我押你进势家,得了金山,便能吃上三万个卤鸡腿。乖乖跟着我走罢,如此一来,我便不会动粗。”
一刹间,杀意如潮而来,铺头淹过小蛇。小蛇一时动弹不得,又惊又怕,怕的是从今往后须得和神君天各一方,他硬着头皮,嚷道:
“我不随你一起走!”
“哦?”女乞丐危险地眯细了眼。
“你要我做甚么事儿,我都能替你做,就是不能和你一块儿走……”小蛇又怯弱下来了,咕哝着道。“我还有要照顾的人,若我走了,他便会难过……”
女乞丐静静地看着他,那锋利如刀的目光突而柔和了。
她说,“既然如此,那你便答应我一事罢。”
“甚么事?”
“你方化形,形容还未定下罢?我想要你变成一人。”
女乞丐低头,用纸伞尖在地上比划,不一会儿便画出了一张脸。
小蛇蹲在她面前,抖抖索索地念变化诀。女乞丐看着他艰难地塑着脸,伸出手替他定形。不知怎地,小蛇忽觉得那画出的脸与她的面容竟有些相似。
待塑完面,女乞丐放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她的目光忽而一颤,似有风花垂落绿荫。
她的指尖在他面上战栗着流连,像在描摹着久远的往昔。
“对,十数年了,他应是生得这般模样……”她低声道,声音里饱含哀怜。
看了许久,她忽而放开小蛇的脸,道。
“好了,你走罢。”
小蛇稀里糊涂地走了,一步三回头。他望见女乞丐重新在墙角坐下,再一动不动了,阳光洒落在她身上,似为她披上金色袈裟,她宛如一尊泥塑。
他跌跌撞撞地去了石婆庙前,驴车熙来攘往,神君正在那儿摆开画摊。年画在竹架上沙沙摇曳,像挂于枝头的累累硕果。犹豫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小蛇在矮墙后徘徊,他不敢顶着这张脸去寻神君,怕又被神君嫌恶。
正在此时,一群喇唬提着哨棒行过,正恰瞧见神君在桌案上俯身作画,便打着唿哨上前去,眼里闪着荒淫的光,嘻嘻笑道:
“小娈儿,你又来此处招揽生意?”
神君抬起头,认出他们便是上回来寻衅的地棍,神色登时不悦,眉心像拧了结。他厉声道:“我只做正经营生,你们来寻的皮肉腌事儿,我一概不做。”
“谁知道你做不做?”有人嘿嘿笑着,伸手来摸他,“说不准你白日里在纸上作画,晚上便要人来在你身上画画!一个低贱小唱儿,在咱们面前假作甚么清高?”
一旁的人窃语:“先前跟着他的那条咬人长虫不在,咱们不若将他拖进巷里,早点办了事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