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将星君被他们摇摇晃晃地扯在半空里,声音像蚊子哼哼:“其实你们……不救我,也成的。”
天将们定睛一看,方才发现这厮脚下还踏着一块乌黑的墨云。易情虽将次将星君扔了下去,却已先画好了云朵,托在他脚底。
龙驹蹙眉,“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他一个鲤鱼打挺,攀住人链,踩着天将们的肩头往上蹬。蹿上云层,却见易情溜得飞快,已然上了南天门虹桥,正在桥上笑嘻嘻地向他招手。
猎物就在眼前,切无放弃追寻的道理。龙驹低吼一声,拔出腰间枣木剑,猛然脱手一掷。雷击枣木剑有伏魔之效,若非大恶妖魔,龙驹素来不用。鞘口生有龙牙,紧咬刃身,只有他方能拔出。在划出一道明月似的弧光后,剑刃迅猛地栖身于易情身上。
枣木剑刺来,易情却不慌不忙,伸手去捉,尖刃刺透了手背,像毒蛇一般咬向心口,可旋即又被染血的手指捉住了。枣木剑的轨迹被强硬地扭开,最终狠狠刺上了颈中的缚魔链。
刹那间,铁链迸裂成万点明光,像萤火一般融入日晖。
龙驹忽而如梦方醒,雷击枣木职牒可暂解缚魔链,枣木剑却能破缚魔链!他只在两百年前杀蛟虺时拔出过此剑,今日竟热血奔头,教易情钻了空子。
“大司命,慢着!”脑海里似有一根弦突然绷断,他自背上抽出十字戟,发狠地冲跃而上。
可易情却在虹桥上微笑着望着他,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却无端地显出一番独属于神灵的艳丽。他从容,镇定,看着龙驹时,仿佛俯视着掌下的渺渺蝼蚁。
他只说了两个字:
“停下。”
于是一刹间,龙驹浑身的肌肉格格作响,像是在恐惧地战栗。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从地底钻来,穿破重重云霄,捉住他的两腿。他停下了,像一尊泥像般伫立着,眼里含着难以置信之情。站在他面前的已再不是一只微贱的妖鬼,而是除去缚魔链后的、完完本本的神明。
这是大司命未被缚魔链加诸于身时的模样。
反手为云,覆手为雨,口中倾吐的每一字都会化为天书记述,有掌司生死之重。因而大司命教他停下,他不得不止步;若大司命教他立即投缳,他也不得不死。
染血的神明向他一笑,神色忽而又变回了一个脏兮兮的小道士。
易情说:“喂,老棋友,这回我便不与你一块儿走啦。天牢里能下棋么?能吃酒么?都不成罢。其实我在天记府里时也不能下棋,不能吃酒,和被困囹圄中无甚分别。这个天廷,就是一个大牢笼。”
龙驹静静地听着。金甲天将们狼狈地攀回云端,一个个站了起来。风静静地吹,云静静地游,他们也在静静地听着,千百张嘴巴里吐不出半点声音。
易情又说:“所以呢,我要回人间去啦。天上很好,可人间却更好。那里除却下棋、吃酒外,还有许多事可做。不过最重要的是,还有人在等我。若我迟归,他会暴跳如雷。”
凉风里飘来人间的雁啼,嘶哑却洪亮,响彻云霄,那是归乡的思声。
在言语禁制之下,龙驹动弹不得,唯一能动的便是嘴皮子。他焦切地道,“大司命,您要回红尘里去么?凡间凶荒盛行,您若说天廷是监牢,那人间便是炼狱。太上帝虽要拿您入天牢,可他却着实器重您,假以时日,定会教您重回天记府,享千岁荣光!”
这位魁伟男人只觉不可理喻。做俯首帖耳的玉麟,不比做那在泥里打滚的猪崽子好么?历尽千辛万苦再铸神迹,竟又要如此轻易放弃这结果,再跳入凡世里去?
易情摇头,“那与我要走这件事儿又有甚么关系呢?你回去告诉太上帝罢。”
他站在虹桥上,踩上了栏柱。他的身体在清风中飘摇,像一抹即将要飞离的棉絮。
阊阖云雾如纱分拨,依稀可见地上如画美景。雪销未尽,平川曲山,碧田青水,虽有晚冬凉寒,却暖胜青霄帝宫。
易情笑着看向龙驹。
“九霄之上是他的疆域,但苍穹之下……却是我们凡人的天下。”
说罢此话后,他闭上了眼。
旋即纵身一跃,跳往人间。
第五十五章 何处又逢君
天边泛起锦褥似的云霞时,在半空里其势汹汹的两位灵鬼官忽而哑了火。他们似车轮一般骨碌碌转起来,两眼似翻白的鱼肚皮。他们筛糠似的痉挛,四体乱颤,最终狼狈地坠落在地。无人扇他们巴掌,他们却似自己掴了自己耳光一般,自个儿掉在豁了大口的地宫里了。
天光勾勒出如墨的远山,月牙儿藏进青山里,却有无数飞鸟在霞色里惊起。它们的翅翼向着流光溢彩的天际扑去,神迹的明光像熊熊燃烧的烈焰,而它们便似甘愿为此投身的扑火飞蛾。
祝阴喘着气,踏下清风,徐徐降入地宫中。他满面是血,身上也是血,浑身像披满了楹联,没一块儿不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