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阴转头望向微言道人:“道人,弟子不曾见过大师兄一面,又不敢信他说辞…这人真是大师兄么?”
微言道人见他目光寒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在伏跪的易情身边踱着步子,捋着长须道:
“有些像…是挺像……简直一模一样,但老夫拿不准呐。”
老头儿想起那远别道观的小子,他是看着这小子长大的。那时文易情身子细细弱弱的,像河边无根的蒲苇,鬼心思却颇多,泥猴似的总不安分。成日攀到树上,滚进水塘里,给道人炫耀自己捉到的河蟹虾子,再偷偷放进道人袖袋里,看着道人被蟹钳假的哀声叫唤,自己则咧着一口白牙在旁肆无忌惮地发笑。
再长大了些,这小子便随着天穿道长学宝术,学服气存思,学画伏魔墨,炼坏的药渣、鬼画似的符纸扔得遍地皆是。还乘着他瞌睡时旋开药葫芦的盖子往里头撒尿,把他发须结在一块,在他面上画驱鬼符。这厮虽是天穿道长首徒,却性子顽劣,从来不爱干正事。
可数年未见,他却不敢认眼前这跪倒在地的少年了。
外貌是极似的,但不知怎的,微言道人却觉易情那黑而亮的眸子如两只幽洞,深邃而不见底。
易情仰头,见老人不答话,只觉不可置信,道:“不是罢,微言老头,你脑瓜萎弱了?我几年前刚从这门里踏出去呢。是我没给你带土产,你伤心了,便不认我这弟子?”
微言道人拈着白须为难地笑道:“咱们天坛山里的精怪也不少,其中不乏会变幻人形的。说不准你是瞧准了文易情,化作了他的模样……”
祝阴笑容可掬地接口:“弟子正是有此顾虑。大师兄数年前便已得道升天,弟子心向往之,这才拜入无为观门下。今日见了这小贼,断然不敢信他便是祝阴颇为崇爱的师兄,这才交给道人定夺此贼是人是妖。”
“唉呀,究竟是妖,还是贼呢?”微言道人抚着便便大肚,惊奇地道,“老夫老眼昏花啦,只瞧这么几眼,还看不出来哩!”
听这二人一来一往,一唱一和,易情几乎要胸闷气短,甚而要吐血斗升。他怀疑这老儿本是认得他的,可却小肚鸡肠,对往事斤斤计较,假装不记得他。
还有祝阴这厮,口口声声说甚么崇敬无为观大师兄,一张嘴净会说些鬼话。这小子定是在他不在观中的几年里作威作福,连微言道人都慑于他威势,做了他鞍前马后的狗腿子。
抬头一望,三足乌正在头顶飞旋,久久不下。看来是那贪生怕死的鸟儿瞧出了他这小师弟煞气甚重,宝术简直超绝尘寰,不愿豁出性命飞来救他。
身上痛得愈发厉害,易情快跪不住了,流着汗道:“真是笑话!我好心回观里一趟,却倒被你们当妖魔拿住了。这观里就没有个耳目清明些的人,来瞧一瞧我究竟是不是你们的大师兄么?”
微言道人思忖片刻,道,“有个门生在守山门,倒是可请他来一观。”
易情却有些心惊肉跳,怕他搬出个和祝阴一般心狠手辣的弟子,问:“是哪位门生?”
“若你真是易情那浑小子,约莫是还记得的。是你那懒怠师弟,迷阵子。”微言道人哈哈一笑,转头对祝阴说,“祝阴呐,咱们去请迷阵子过来,叫他好好瞧瞧,这人究竟是不是你师兄。”
这叫迷阵子的师弟倒是与他打过照面,易情心里略略松了口气,却忽觉面前寒光一闪。
银鎏金剑出鞘,他颈中突而一凉。
“不,道人。弟子觉得,既然道人也难定夺此人是否为师兄,这也说明这鬼怪的障眼法着实厉害,连道人眼目都可瞒过…”
红衣弟子双眉微舒,将剑抵在易情颈间,笑容漾了满脸,蔼然道。
“……还是将此人就地伏诛为好。”
第七章 插手起风澜
山门前攘攘熙熙,踵接肩摩。
人人抻长头颈,想一窥那石台上光景,却又被把守山门的弟子将脑袋一个个按回。
“别挤了,别挤了。”守门的无为观弟子懒洋洋地道,“总会轮到你上台的,急那一时半会儿作甚?”
无为观今日举行入门比试,听说比试的内容便是要在观中道人面前结对切磋,施展宝术,让道人一看资质根骨如何。
只可惜来者甚多,人山人海,众人从日出东方等到日薄西山,依然没能往观门前迈一步。从天坛山顶往下望去,蜿蜒的人列盘桓在山腰,都是黑鸦鸦涌动着的人头。
有修士怒道:“咱们在这儿日晒雨淋了好几天,心里急些,不也是常事么?”
那怠懒弟子打着呵欠道:“谁叫你不将铺盖卷来,偏要在这儿站着瞎等?能在这碧水青山里睡上几日,不用修炼,换作是我,定会乐掉大牙。”
说着,那无为观弟子竟在山门前铺开大被寝衣,舒舒服服地钻进被窝里去了,慵懒地叫道:
“喂,听好了,我要睡觉了。你们不许踏过山门一步,听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