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沽酒 丁唐 801 字 2023-04-19

这人倏然笑了,仿佛这是一碗世间难求的圣水,而不是一碗清粥。可随着那人一笑,唇角牵动了颊边的肉,一块腐肉蓦地掉了下来,擦过破烂的衣袖,“啪”声砸在地上。松苓瞧着那块肉还带着脓血,胃中不禁一阵翻搅,他又闭了闭眼,却在刚闭上眼的那一刹听见了碎瓷声,以及一声凄厉的哭嚎。

“啊——!”

松苓一惊,猛地睁开眼,只见那黑瓷碗已然碎在那人脚边,清粥撒了一地,搅起一小片湿泥,那人抬手捂着脸,指缝间可见森森白骨,黄褐色的脓水和着血,染红了白骨,又顺着面颊的缝隙流入口中。他像是无所知觉一样,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把抓起那裹了尘的腐肉,他抓的凶狠,却又极温柔的将上面沾的土擦了去,接着他颤抖着手,将那块肉贴回脸上,遮住了那一片森白。

“我的脸…”那人摁住腐肉不松手,口中不断喃喃自语,“我的脸啊…”

“哥哥…”松苓实在看不下去,他想移开目光,可双眼却像是被黏住了一样,他指尖都是凉的,紧紧抓住淙舟的手不放,“哥哥…”

他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不看了。”淙舟抬手覆上松苓双眼,将人领着往城深处走,走了还没几步路,掌心倏然被睫毛划过,接着被一片湿润糊住,淙舟微愣,拿开了手,带着松苓走进一条无人的小巷,他刚将人眼泪擦净,可下一瞬,他便被狐狸扑了个满怀。

小狐狸初识人间疾苦,有些承受不住。

“无事,”淙舟捏了捏松苓后颈,柔声安抚,“需得寻到根源。”

松苓趴在人怀里点了点头,闷闷的“嗯”了一声。

半晌,待他缓过劲来,淙舟才重新带着他走上街头。方才被路边的人引了目光去,松苓这才发现这郁州的主街道上,入目之处皆是一片猩红,猩红延伸至远方,与那瓦蓝的天交融,有些突兀。

再往城中走,人便多了些,不远处的前方有一稍显破败的书院,门槛被血迹沾染,两旁的对联也是残缺不堪,那断口看着新,应是不知被谁砍了去,做了这初冬取暖的柴火。

书院里忽然跑出一稚儿,看着比城门口的那小孩还要小一些,瘦小的身子撑着一个大脑袋,那脖颈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断。稚儿看着要比让人多一些生气,他停在书院门檐下,抱着一旁挂着对联的立柱,只露出半张脸,怯生生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你们…是外乡人吗?”稚儿大着胆子同他二人搭话,“你们…是大都来的神仙吗?”

松苓收起满面愁苦,转瞬间换上了一副笑容,他蹲下身与稚儿平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快些:“我们不是大都来的,”松苓蹲行向前,想要靠近那稚儿,“我们是嵛山来的。”

稚儿见他上前,不由得向柱子后缩了缩,将那半张脸又藏起一半,只剩下了露在外面的一只眼。

“莫怕,”松苓向着稚儿张开手,“我们是来帮你们的,没有恶意。”

稚儿依旧怯生生的不肯上前,倒也没有再缩进去。松苓总在这种时候特别有耐心,他就这样张着手,等着稚儿自己靠近。淙舟垂眸看着松苓,半寸都不曾移开。

半晌,松苓只觉胳膊好酸,快要举不动了,他苦笑一声甩了甩手,见那稚儿似是有些动容,微微动了动脚步,挪出了半个身子。

“来,”松苓继续张着手,他依旧笑着,“让我看看你的伤。”

稚儿露出了半个身子,也暴露了他胳膊以及颈侧的小片脓疮,黄褐色的脓水顺着手臂流下,将皮肤和残破的衣裳黏在了一起。

松苓招了招手,又说了声“来”。

稚儿终于松开了立柱,向着松苓跑来,小小的身子冲得倒是猛,直接将松苓冲了个趔趄,要不是淙舟在身后扶了他一下,稚儿这一扑,他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你们,是来救人的吗?”稚儿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紧紧攥着松苓的衣袖不肯松手,“可是这城里,已经没多少人了,上个月的疫病…”

稚儿一直垂着头,似是那脖颈撑不起来一般,他倏然扫到了一旁的白袍,猛地抬头看向淙舟:“这位神君我认得!”稚儿一阵欣喜,“上月的疫病,便是托了这位神君的福才去的那么快,可神君走了没多时,这疫病便又回来了。”

小小的人说话倒是清楚,他见了淙舟分外欣喜,却也在心里埋怨一下,为何不早些来?

“我爹娘昨夜刚走,”稚儿又垂下眼,眸中含着一汪清泪,“仙君若是昨儿个来,兴许他们还能活着。”

也不怪稚儿埋怨罢,还没人腿高的娃娃怎能离得了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