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回侧对着他,笔直的背宛如一把尺,被阳光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他的眉峰挑起,嘴唇轻抿,这是个恨铁不成钢又带点失望的表情,“你连自己的心都没看明白,还想开枪?”

顾行把后槽牙磨出咯咯声,如同下一秒就要咬出血来,“你欠我一个解释!”

“欠不欠的重要吗?”张清回彻底转了身,眉头蹙出松垮的褶子,神情相当不耐烦,就像在看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我解释了你就能乖乖回去当你的支队长吗?”

“你得跟我回去!把这一切说清楚!”顾行近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手都是抖的。

张清回闻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宛如一个拿自家小孩没辙的大人,他重新提步走来,双手插进兜里,“现在八点五十分,按理来说这里的装修队早该工作了,却一个人也没有,为什么。”

顾行根本没心思听他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叫你跟我回去!否则就地……”

话到一半,他愕然停住,恍若对这句话本能地害怕,根本无法、也不敢说出口。

就地击毙?

谁?

师父吗?

在害死那么多人之后,这次又要染上师父的血吗?!

张清回并不理会他的威胁,鹰一般锐利的眼神沉沉地望着他,“好好想想我的话,顾行,为什么。”

顾行愣住了。

“楼盘完工之际停工,你觉得是什么导致的。”

顾行鬼使神差般,竟真的在想他的问题,臂膀的劲松了下来,“……拿不到钱……无法收尾……”

“那么为什么会拿不到钱。”张清回步步紧逼,眉头将眼头压出几根深刻的皱纹。

“因为……”顾行不明白他说这个的意义,呆呆地道,“钱款周转出现漏洞。”

“呵,出现漏洞……噗哈哈哈哈哈——”张清回轻蔑地重复他的话,噗嗤一下笑得前仰后合,须臾他止住笑,犹如一只断电的机器人目光呆滞地眺瞰被水泥高楼围住的天空一角,喃喃道,“手里有一颗糖的人会珍惜,有了两颗糖的人会分享,有三颗糖的人会享受,那么我问你,有一百颗糖呢?他会做什么?”

顾行逐渐领悟他的意思,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末了,他只道:“这不是你我能关心的事。”

谁知张清回陡然凝住视线,凌厉的目光剜过去,“他会去抢那些手里只有一两颗糖的人!把一百抢成两百!两百抢成两千!这就是人类!顾行!这就是你服务的对象!!”

顾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握枪的手放了下来,“你说什么……”

“有人问过受害者吗?有人关心受害者吗?”张清回的眉拧起来,有些踉跄地走上前,在顾行震惊的表情中双手拎住他的衣领,眼神却不似方才那么凶狠,反倒生出一丝委屈又可怜的情绪来,“他们规规矩矩在框中过了一辈子,一朝遇难,有人过问吗?有地方伸冤吗?你可怜过他们吗?啊?顾行?”

张清回的模样倒映在顾行漆黑的瞳孔深处,显得年迈无力。

这三年,他老了不少。

“没人关心他们,上面只会关心自己的利益,把他们当成敛财路上的绊脚石!”张清回话锋一转,五官狰狞起来,歇斯底里地道,“而你!就是他们的刀!”

顾行还没反应过来,张清回忽然松了手,“啪”一声攥住他握枪的手,将枪口抵住自己的胸膛,“来,捅死我,用你这把刀,捅死我!”

顾行瞠目结舌,他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迷迷糊糊去拉保险栓,“你疯了,要是枪支走火……”

“真他妈的废物!”张清回骤然踹了他一脚,老刑警的脚力可不是开玩笑的,顾行径直滚出去三米远,掀起一路灰尘。

而这一脚恰好踹到那根受伤的肋骨,他顿时痛苦地呕出一口血,原本这些伤痛对他来说都和喝水一般无常,可此时却疼得直不起腰来。

就像撑着这副千疮百孔躯体的支柱已经断了……

他留在崇恭唯一的动力就是接近组织,为师父报仇。

然而真相却是师父一手造就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