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谧一步步走过来。
万魔王与这位老朋友比邻而居许多年,从未看见过他这样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愣了愣,回过神来简直快被肉麻死了。
及至行出黑雾,沈谧空荡荡的袖子下还是一双白骨的手臂,血肉在生长的速度跟不上他的急切。而他额上被挖空的印记,仍有血在流淌——那血竟然还是红的。
“萧椒。”他步履踉跄一下,淌下的血没入衣襟,整个人看着像刚从尸山血海捞出来。在暧昧昏暗的雾中雨下,他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翻涌的情绪,莫大的悲伤在那双眼睛里酝酿,比任何腥风血雨都来得惊心。
收了武器的修士顶着风雨,张开手。是一个混在凄风冷雨中的冰冷拥抱。
他抱得那样紧。
而灵力所化的长剑却刺穿了沈谧的命门——心脏。
凡有情者,皆有弱点。
血还是红的,也还是热的,真正的魔头,竟然与南溟扑飞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妖魔又不太一样。他竟也有血有肉,有心,有情。
黑雾倏然收拢,藤蔓一样的怪物也一一垮成一滩泥,好像沈谧那幅身躯里,万古的浊气翻腾着,被这么一剑镇住,纷纷偃旗息鼓。
他明明有无数种办法,将眼前这个人撕成碎片,可一想到那副身躯始终是属于萧椒的,想到那些在乱剑之中拼命护着他的蝴蝶,最终也下不去手。
只来得及将还未流走的灵力倾注与周遭银光之中,那些银光陡然光亮大增,入游龙入水,扎入须弥山的山体之中。
“若南溟终结于我,可能换他回来?”被一剑刺穿心肺的、方才入魔的南溟之主这样问。
天命之子没有说话,任由他拽着自己的衣襟,悲恸也好,哀伤也罢,于他都只是这么片刻的情绪。情急之下装作萧椒本人骗这魔头的事,对他而言不过是跟着这具身体里一点残留的冲动,顺势而为罢了。
然而他到底还是在沈谧执拗地、悲愤地看着他的目光里,伸手自怀中捧出一枚光球。那光球只有一拳大,其中躺着一只残破的蝴蝶——勉强还算完整。
蝴蝶翕动着翅膀,沈谧松开了揪着天命衣襟的手,转而去触碰那枚光球。然而他手伸到一半,却又在还未碰到的时候就停住了。
似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将那蝴蝶惊扰。
他珍而重之地凝视着那只蝴蝶,强撑着分出神识来,化成了一道保护的屏障,带着天命与那只蝴蝶一同缓缓升起。
山崩地裂,摧枯拉朽。
南溟也好,蓬莱也罢,深渊与高山一同崩塌,风烟四起,万山同悲。而万里之遥的人间,无缘无故下起了大雪,飞霜如鹅毛,人间无论南北东西,一并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