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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的西南,深渊之下。
这里有一处不知谁留下的幻境。
幻境里是空山,深林。月光漏了一线撒在地上,厚重的雾气半是凝固半流转。
这里是静谧的,世上千万般声音都传不到这里。
遍地的荆棘杂草,枯枝之上,有摇曳的浮动着浅光的铃铛。流动的光影如萤火,又如泡沫,碎在夜色里。而万籁俱寂里,那一点微末的铃铛声听来旷远极了,宁静而悠扬,仿佛是天地亘古的吐息。
从布满萤火虫的山洞里钻出来一个凡人,踩过丛生的草木,凡人看到成片漂浮在虚空里的铃铛串成了一条长线,延伸向深林更幽深处。
一片叶被风吹落,悠然乘风而去,顺着铃铛连成的线飞向黑暗里。
而铃铛尽头,有个不知道枯坐了多久的人,他一动不动,几乎如一尊玉石雕像,铺了一地的长发遮盖了他的面容,只余下一个线条明晰利落却又显得凉薄的下巴。
似乎是感到有生人闯入,他缓慢又僵硬地偏了偏头。
无端有一阵森冷的风刮过。
随着他的视线,这幅仿佛汇聚了人间所有盛景的画卷一寸寸皲裂破开,碎成一粒粒浅金色的光点,而后归于一种压抑古怪的沉寂。
画卷背后的深渊,露出了它本来的样子,阵阵阴风仿若无数怨鬼凄切啼哭,遍地凌乱的白骨散发着腐朽腥气。这里有无边的黑暗和压不住的阴森。
幻境碎到坐着的“石雕 ”脚下,他看着停在几步之外的凡人,终于懒洋洋地动了动——理了理袖袍。
未来得及碎干净的月光留了一线,打在他一身样式古怪繁复的白衣上,而后彻底灰飞烟灭。假象剥落干净,他坐在一堆枯骨上,一双细长的眼半开半阖,透过他如瀑的长发看去,那双颜色极深的瞳孔里像结了一层霜。
闯进幻境的凡人偷偷打量了一下四周,森森白骨和阴风没能让他感到恐惧,反倒是那个坐在那里的男人,只是多看一眼,就会让人心生压抑。凡人定了定神,压下心里的情绪,端端正正冲着石雕似的男子行了大礼,跪伏于地上,用一种仿佛咒语一样的语调开口道:“神明在上,我是来履行承诺的。”
“三千年,江山更迭,吾等凡人有您三千年相护,已是神明垂怜,不敢再有奢望……”
然而凡人一句话没说完,便被高高坐在骨堆上的“神明”伸出手来,隔空捏住了他脆弱的咽喉,他甚至没来得及躲闪,下意识挣扎了几下,只能发出些破碎的“咔咔”声。
“三千年……你是当年故人?”
那只伸出来的手是枯瘦的,几乎瘦成了一把骨头。
银光从那指尖溢出来一丝,落到凡人眉间。
片刻之后,“神明”收回手,凡人倒在地上喘得像个破风箱。
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冷得不像话,掺杂着几分凉薄的讽刺:“只不过一届凡人,呵。”
那凡人话还说不利索,艰难地哆嗦着手,从怀中摸了枚银质的令牌出来——令牌上除了一只面目狰狞威严的龙头,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