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元年,萧寻章初临摄政位,权柄尚不稳固,各路世家虎狼环伺,亟待重振皇威,将那些逾矩的野心都打压下去。皇权在交接时最为薄弱,却也最适宜拔除累朝痼疾。
于是,庶妃庙是萧寻章在元和元年给大郑朝立的第一条规矩。
被他发落回原籍的第一批官员中,滇远路的占比已然不小了,虽都是些不值得放在心上的小鱼小虾,却意外地擅长经营人际,远在边陲,依然能拐上九曲十八弯,与郑都中的高位搭上关系。
蠹虫暂缓眠,待时重入林。寄禄官们回了本家磋磨两年,终于在元和二年重新寻得了可趁之机。
元和二年,淫雨霏霏。一向闷声不响的滇远路连发三道折子入都,赈灾一事刻不容缓。
在萧寻章未曾察觉的地方,另一笔交易在暗中达成了。
不日,无数异客涌入滇远路,带来了堆山填海的雪花银。
很快,程、祁、裴三家便出手巨资,将灾民田产尽数侵吞,美其名曰愿散家财,为百姓纾解一时燃眉之急。
可卖得实在太贱了。生民仍饥馁,无田以为继。于是只得四处出卖并不富余的力气,暂缓腹中饥饿。
他们也不曾料到,收下了自己力气的善人,胸膛中却长得一副蛇蝎心肠。彼时仍对未来满怀憧憬的眼神,逐渐在曾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变得麻木混沌,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埋葬了自己的灵魂。
而来到滇远路的外来客,却很快获得了新生。他们得到了滇远路的户籍,有的还能挑选到一个自己喜欢的新名字。他们凭靠着无牵无挂的新身份闯荡,入伍或为官,一步一步见到了更高处的天地。
滇远路也藉由他们,从未被郑都遗忘。
上千万两雪花银又入了郑都,太后的金花银满溢出来,回流去了盛家。
覆着黑布进京的车马,又趁着夜色悄然离去。度支司的库房开了又阖,账册增删几页。
麓北寨的山匪与大契胡族把酒言欢,说至兴起,忽地起身,满脸通红地打着赤膊,抗起流光若新的大刀,在众人的哄闹声中演起武来。
过后又醉意上头,歪歪扭扭地爬上马背,跑不出几步远,身子一歪,浑身酒气地滚落在草场中,震天的鼾声惊走了马儿。
谢怀御轻轻蹭着萧寻章的手背,说:“命里不该他们的,都得尽数吐出来。”
萧寻章垂着眸,说:“该吐的人,可还没全部处理干净。”
“义父是说”谢怀御眼底闪过一抹戾气,说:“大契。”
“大契,”萧寻章说:“还有大燕。”
室内陷入了寂静,萧寻章和谢怀御各自沉思着什么事情,或者说,根本就是一件事。
数年来,大郑上下最为忌惮的就是相接壤的大契,什么地方的折子都敢压着,唯独上表“大契”二字者,即便只是平平无奇地报个平安,也必须及时呈到御前,生怕一个没看住,乌契族就响起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再越过边界,长驱直入。
然而全大郑上下,再没有比此室中二人更熟悉军务的了。他们心如明镜,对大郑来说,外部最大的威胁并不来自大契,而是那个远在草原上的大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