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时,窗外一辆计程车开来,他随意一瞥,目光顿住。后座的男人面容看不分明,但从轮廓就能看出生得极靓,他等了半分钟,男人推门下车,很高,也很年轻,大不了他几岁,但已是男人的气势,一张脸惊人的俊朗。
他骤然有一种坠入深海般的无力。去年深秋,在大海上,曾有一人翩如游龙,隐在云端里,他去找过,没能找到,不知比起眼前人如何。
那年轻的男人走进母亲公司,他盯着那背影,眼睛发涩,胸口鼓动着难明的情绪。原来是他,真的是他,他从遥远的天际来到了咫尺之外。
他挤过人群,拔腿就追。停工的大楼只有零星的工人在忙碌,他不知那男人去了哪一楼层,但26楼以上是中高层人员的办公区,他直奔26楼,一层层找起。
几层楼都无人,他扶着楼梯栏杆往上跑,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学校的女仔对他大送秋波,哪怕投怀送抱,他为何觉得无趣。
母亲的办公室在顶楼,出了楼梯口,他放缓脚步。那男人很可能在和母亲谈事,但自己只是个中学生,今生今世第一句对白,应该是怎样的?
可不可以邀请他参加派对?他低头看看身穿的棒球服,懊恼自己如此幼稚。
他轻轻走向办公室,母亲的声音传来,讲的是国语,他一怔,那男人是内地人?母亲为父亲打理这间公司多年,在这幢大楼里,她的地位堪称女王,但她竟迁就对方讲国语,而且语调十分甜腻——她在父亲跟前都不这样。
他在门边悄然站定,听清他们在谈论艺术品。母亲说起某人家中的一张小叶紫檀琴桌,她特别喜欢,但某人不卖,男人说这种品相少有人出手,他会留意,母亲说:“可我现在就想要。”
男人说:“那恐怕有点难。”
母亲想用酸枝仿一张,但顾问团都说酸枝做琴桌,琴声穿透力不够好,音色不如杉木做的,她说:“我就要那张,你去谈。”
男人没说话,他把眼睛贴近门缝去看,母亲和男人对坐饮茶,带点恼色说:“杉木就杉木吧。”
男人微笑看她,给她倒了一盏茶,她没喝,凑近他,眉梢眼角含着春意,说了一句话。
他心口发紧,听不清母亲在说什么,但此中情境,不言而喻,他扭过头去。暴雨将至的下午,重遇那让自己一见钟情的人,他却是母亲的情人。
那天他没回家,在母亲的游艇上过了一夜。初见时没寻到那男人,他躺在甲板上,望住夜空中的月亮,肖想他的模样,等到见着了,他宁可自己盲掉。
台风天处处封锁,清晨时他回到家,只有妹妹询问他去了哪里。他想问母亲昨夜是否归家,没问。沉舟于海面的夜晚,他只有一个想法,他不想再见到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