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明是足够坚强的,他自认为没有被什么彻底击垮过,无论是姐姐的死、挂幡卖身、朋友们的死、杨妙知的错误,可能是绝望和打击太多,反而让他赖皮地活到三十几岁。他看到九拿给他的血书时眼前都已经发黑了,但只要想到还有程析芜这一片带血的生机,他哪怕牙都被打碎也要用嘴唇咬住,拯救薛涵敬的决心,盖过庞大深切的绝望。
“现在想想,真是笑人不如人,”狄明收回手,把掌心贴在鼻梁上,垂睫感慨,“少爷,如果那时候我真的承受不住了,没有去找程析芜求情,你死了,我也跟你去了——你想过这种可能对不对——是不是和现在也没有差别。”
“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和你在一起,”薛涵敬的掌心虚虚握着,很空,让他有种马上就要跌落悬崖的不安,心里忽忽悠悠,落不到实处,“是,没有差别,我们都会在一起。明明,我想你跨过去,只要你想通了那件事,你就会破除掉那些恐惧,束缚着你的,无论谁,无论什么,你都不会再害怕了。”
“有差别,我和你有差别,”狄明淡声道,“薛涵敬,如果你死了,或者只要想到你死了,我会很伤心。我不只会恐惧,恐惧不足以杀死我,薛涵敬,但是心碎会。”
“明明……”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这样吗?”
狄明仰起脸,泪水扑簌簌地往下落。薛涵敬感觉每一滴都像那颗没有打进他脑中的子弹,在那片无名的刑场,审判他的差错。他考虑了所有,如何规避权力的追杀,如何逃离那片政治的混战,唯独没有考虑狄明的感情。他感觉头重脚轻,他本以为最危险的,都没有让他如此混乱无措。他伸手想去给狄明擦眼泪,从擦拭变成抚摸。他心里明镜似的,他不会。他不会这样哭,不会流泪。伤心是因为觉得失去,但是他不觉得死亡会让他失去狄明。狄明一直是爱他的,残忍地说是如果死,也是死在对他的爱里的,而他会用死亡回应这份爱,他们不会失去彼此,永远不会。
是吧。永远不会吧。应该。
薛涵敬感觉他的神经开始跳动,他在眼泪里忘记了如何游泳,四肢开始不安地失控。
“薛涵敬,我还是学不会,如果我爱你,我就永远没法无所畏惧,我会害怕失去你,”狄明别开脸,离开他身边,走到门口,扶着门框站住,没有回头,“如果我无所畏惧,那我就不会再爱你了。”
“所以你是不是……”
“根本就没有爱过我呢?”
雪地,足迹。
足迹,山路。
雪白,雪白的车灯。
“如果,少爷,如果我说,在我们不得不分开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只要你爱我,可以吗?”
狄明踩在院子里的积雪,这一层也足够盖没他的脚踝,他仰起头,记忆都模糊的无章里,犹记他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