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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夜行记 金醉 1909 字 2022-11-16

第二天,却真有人掺和这事儿了。

北京悟善社[民国初年,尤其是“一战”后,中国政治转型出现了必然的应激反应,文化和西方制度的摩擦严重,加上政府权威下降,各种西方思潮涌入中国,传统的宗教和迷信也在全国兴起,中国进入了“多元混乱”时期。悟善社将儒道佛旧观念融合,又引进西方灵学概念,大兴鬼神救国之说。悟善社曾在《时报》登广告,要“借经于扶乩,以递人鬼之邮,以洞幽冥之隔”。]在火神庙张贴了告示,说有人暴死是因为邪气作祟,要开坛做法,扶乩请神,请济颠活佛和吕洞宾下凡祛邪。

悟善社是个研究“灵魂学”的社团,有点神叨叨的。1916年,我在上海查过一个鬼曲连环命案,认识了悟善社南京分社的罗社长。当年他们才刚成立不久,没想到现在连北京都有了分社。上个月,我在家里看见一本不知道谁送的《灵学要志》,里头讲了些灵魂运作的“科学”和扶乩知识,就是他们办的。

汪亮说得去看看,“火神庙真够热闹,学生刚讲完新文化,吕洞宾就在原地下凡了。”

我说不只火神庙热闹,听说议员家里都供上吕洞宾了,南方更厉害,有个叫同善社[同善社是民国时期民间宗教中一个臭名昭著的教派,为彭汝尊于1912年创立,鼓吹“入教避劫”说,认为只有加入同善社,才能“升入天堂”。1917年,同善社得到北洋政府批准,在内务部立案,公开成立总社。总社以姚络苍为负责人,以国务总理段祺瑞和大总统曹锟为“护法”。]的,要搞真命天子登基。

5月8号,我、小宝、汪亮和戴戴去火神庙看悟善社扶乩做法,本来就想看两眼热闹,没想到见到了新鲜事儿。悟善社不知从哪儿弄来几个十几岁的南方乩童[乩童是一种职业,是原始宗教巫术仪式中鬼神与人沟通的媒介,类似西方宗教的“灵媒”。乩童上身仪式中,会通过熏香、摇晃、近距离听锣鼓等方式让自己进入精神恍惚的状态,或以自虐的方式刺穿、砍伤自己却不觉痛苦,以显示自己的神性。],个个穿着红黄法衣,手持七星宝剑站在台上。领头的一个举着把鲨鱼剑,剑身上铁刺一寸多长。台边还坐着个老年乩童,嘴巴里穿着长长的钢针。会场上锣鼓敲得震天响,香火熏得厉害,戴戴直喊头晕。

仪式开始,台上四个人抬着轿子满场跑,前后左右摇晃。几个乩童光着膀子一声不响地站在神龛跟前,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大口呼吸香火,敲锣鼓的在几人耳朵边上一顿猛敲。北京庙会上没见过这场面,台下挤成一团,众人拍手喝彩。

大约一刻钟,领头的乩童猛地打了个激灵,浑身抖成筛糠似的,抡起鲨鱼剑抽在后背上,登时一条血印子。他挥舞着鲨鱼剑绕场走了半圈,抬胳膊又是一剑,背上的血刷刷地往下淌。其他几个,也一个个抖起来,摇摇晃晃绕着台子走,用七星剑砍后背,拿刺头敲脑门,路过香案随手抓起一把香,就往胸口上摁。

台下一片惊呼,汪亮说这是疯了吗?小宝盯着乩童看了会儿,说:“这几个小孩走的是道家的禹步[禹步是道士在祷神仪礼中常用的一种步法动作。传为夏禹所创,故称禹步。因其步法依北斗七星排列的位置而行步转折,宛如踏在罡星斗宿之上,又称“步罡踏斗”。],应该练过。”

我见戴戴没说话,问怎么了,她捂住嘴干呕了一口,说太恶心了,别看了。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我们往外挤了半天,才算挪了出去。

这时,那个手持鲨鱼剑的乩童开始表演蹚火。台上放了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轿子跨过火盆,围着场子转圈,那个乩童原地比画了一阵,脱了鞋,又走起道士的禹步,歪歪斜斜走上了炭火。火盆里噼里啪啦闪了一阵火光,炭烧得更旺了。他在里头左一脚右一脚地踩,踩完跳出火盆,没事一样在场子里兜圈,脚上除了炭黑,也没什么伤。

吵闹声里,我听见有人喊我,循着声音一看,是路道谦——我偶然认识的一个参议院议员。这人是悟善社北京分社的社员,因为资助的钱多,在社里能说上话。我跟着路道谦来到场子后台说话,见那几个乩童正坐着喝水,满头满脸都是血,一个穿着法衣的人正拿黄符往他们背后的伤口上贴。

我问路道谦,没见过这种仪式,怎么那么血腥?他哈哈一笑,指着乩童说:“南方风俗,这样才请得动真神,社员和百姓都喜欢看。”说完,他扒在我肩膀上小声说:“晚上还有场传统的扶乩做法,在内一区署长家设坛,到场的都是人物。”

我问他扶乩要推算什么。

“观音寺死人那事儿听说了吧?大师能算出来里头有没有什么事儿。”路道谦说,社里法师觉得这些人死得古怪。

我一愣,笑了一声,“警察信你们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