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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报告 安昌河 2574 字 2022-11-16

我不能不佩服牛警官,这家伙天生就是位刑侦专家,他的思维完全可以和想象力最丰富的艺术家媲美。纵观他破获李一树碎尸案件,整个就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通过小颜的节目,整个爱城人民都欣赏到了刑侦美学,是那么不可思议,是那么惊心动魄,叫人惊叹不已。

而透过李一树,则叫人们开始对身边的一切产生了怀疑,怀疑这些事物的真实性,可靠性。谁会相信李一树是个变态的杀人凶手呢?他昨天还笑容可掬地跟你打招呼,还对那些小辈们谆谆教诲,还在大堂高谈阔论,还在远处向你招手,还邀请你进入幽暗的角落促膝谈心……爱城公安局局长在电视上显得义愤填膺,拍案而起,怒斥李一树是禽兽!

牛警官的侦察向人们展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李一树。我曾经看过的那封李一树的女人留给他的诀别信,被牛警官拿在手上,牛警官的双手戴着雪白的手套,他向大家展示那封信,还念了两段,然后说,就是这封诀别信,让所有的李一树妻子的家人朋友,包括李一树的家人和朋友,不仅没有对他妻子的失踪产生丝毫怀疑,反而认为这是一桩凄美的爱情故事,――李一树的妻子太爱他,怕拖累他才离开他的。那么这封信是真实的吗?是真实的,确实出自李一树妻子之手。明明是被害了,她咋的会写这么一封信?是不是自愿寻死?或者确实因为太爱李一树,愿意出具这么一个东西,帮助李一树打掩护,开脱他?其实都不是,是李一树强迫她写的。

那是一个雨夜,雨大约很大,漆黑的远处还有闪电,闪电像刀子一样,飞快地将黑夜撕碎。但这是徒劳的,因为黑夜很快就又愈合了,像当初一样坚硬。爱城在雨夜显得格外宁静,这种宁静有些病态,就像一个人事不醒的醉汉,却在无声地呕吐。

有那么一个窗口,亮着昏红的灯光,像一只邪恶的眼睛,正窥探着酩酊中的爱城。掀开厚厚的窗帘,我们可以看见一对夫妻,妻子坐在椅子里,手里拿着笔,面前铺开一叠信笺。在妻子的身旁,站着丈夫,丈夫一支手背在背后,一只手捏着香烟,香烟燃着,他不时吸一口,弥漫的烟雾在他眼前缭绕,他眉头紧锁,思考着。许久,丈夫终于想好了开头,伸出背在背后的手,点点妻子面前的信笺,说,你这么写……亲爱的树哥……丈夫老是要吸几口烟,才想得起后面的话,因为书写的速度很慢。好在两个人都不急,丈夫说得慢,妻子写得就慢,但是写得工整,一个个字就像一棵棵树,茁壮,鲜活,富有生命力。

当丈夫说到“我爱你,所以才决定离开你”时,妻子愣了一下才动笔,写了头三个字后,妻子抬起头,看着丈夫,问,你真的要杀我么?丈夫不说话,他掏出烟盒,摸出一支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陷入艰难的思考中。妻子见丈夫不回答自己,嘴角撇了一下,露出一个轻微的笑容,可能是嘲讽。丈夫已经不是第一次叫自己干这样的事情了,他越来越神经质,在自己面前,他简直就是一个可笑的孩子,喜欢恶作剧,无理取闹。

丈夫将妻子写好的信折叠好,装进一个信封里。根据丈夫的要求,妻子在信封上面又写上“树哥亲启”四个字。丈夫拿这封信,回到里屋。过了一会儿,丈夫在里屋叫妻子。妻子过去,看见丈夫在屋子中央铺开了一张塑料布,手里拿着把锤子。

你真的要杀我么?妻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却不很慌张,她看着丈夫。

丈夫指指面前的塑料布,要妻子站过来一些。妻子听从了,走过去,站在塑料布中间。丈夫又指指塑料布,妻子这才明白,丈夫是要她站过去后,再蹲下来。

妻子慢慢地蹲下去了,她之所以蹲得很慢,是因为腿弯那里很疼痛,那是丈夫前天打了的,不,是踢了的。丈夫时常把妻子弄得浑身疼痛,然后扑在妻子怀里失声痛苦,然后再去买药,照顾妻子吃下。丈夫的照顾无微不至。只有丈夫扑在自己怀里哭泣的时候,只有丈夫在自己面前端药送水的时候,妻子才会感觉到这个丈夫就是以前的那个,是自己的。妻子嘶嘶地吸着凉气,蹲下来,平静地等待。

妻子先是听到呼的一声风响,然后听到砰一声闷响。妻子看见眼门前有红色的瀑布倾泻而下,她想站起来,却歪歪扭扭地倒下了。妻子软软地倒在塑料布上,透过红色的瀑布,她看见了丈夫,丈夫没有像往常那样钻到她怀里哭泣,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拎着锤子,他的表情冰凉,像那个锤子的颜色。

丈夫累了,睡了一觉过后才爬起来,将妻子连同她身下的塑料布,一起拖进浴室,搁进浴缸,放了水,将妻子清洗干净。第二天,丈夫和往常一样无异地出门,经过大街,开办公室,做清洁,打开热水器,泡茶,喝茶,看报纸,和大家聊天,语重心长地教育一个写错了字的实习生。回到家中,丈夫先做饭,做了一份。吃了饭,还喝了点酒,午休了一小会儿,从床下找出早就准备在那里的锯子,刀子,他打量着它们,觉得还没有完全的把握使用好他们。于是回到书房,从一个破旧的箱子里翻出一本老久的《解剖学》,翻到“骨骼”那一章节。这本书此前丈夫曾经看过多次,这是妻子为丈夫买的,用卖鸡蛋的钱买的。那时候丈夫的脊背老疼,坐得太久,于是老怀疑自己的骨骼有毛病,吩咐妻子有空去帮自己买一本关于人体解剖的书。妻子去了新华书店,没想到这样的书太贵,一时犹豫着下不得手。在路过街角的时候,看见人家在处理旧书,五元钱三本,妻子好说歹说,用了一块五毛钱买得这书。丈夫躺在床上,指导妻子给他做按摩,妻子一边在丈夫身上摁,一边问好点么?好点么?是这里么?是这里么?摁过几次后,丈夫没了耐心,但是对书里头的骨骼血脉肌肉图解很感兴趣,没事的时候就翻翻。

丈夫一边看书上的骨骼图解,一边在自家身上摸索。看了一阵,感觉自己摸索到要领了,就拿了刀子进到浴室。妻子躺在浴缸,泡得雪白。丈夫先在妻子身上摸索了一阵,然后拿起刀子,刀子很锋利,轻轻地就切进去了,准确地抵达关节……没费多大工夫,丈夫就把妻子的胳膊腿切下来了,锯子根本没用上。妻子的胳膊和腿在浴缸里摆动,活像刚刚出泥的藕节。

几天后,丈夫就像一个货运中心的发送员似的,用行李箱,用口袋,用包裹,将妻子当作机器零件分发了出去。

――但是妻子的头颅,丈夫却留着。丈夫处置妻子头颅的做法叫人发指,想起来就叫人浑身战栗。牛警官在叙述这一段的时候,也不得不做三次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