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老木匠瘫了,秦村的人都来探望他,问他究竟是咋回事,好好的,咋个就突然就瘫了?老木匠一阵悲叹过后,告诉人家,自己是摔了,膝盖骨摔碎了。
你动不了,这天下就从此没谁享受得了那柏木老棺了!那些人都惋惜。
有。老木匠指了指站在一边阴沉着脸看着自己的小木匠。
他?那些人惊奇地看着小木匠。
我走眼了,他是把好手。老木匠做了一个挥舞斧头的动作。
小木匠成了一位远近有名的木匠师傅,他最擅长的还是打造棺材。小木匠的手脚远比老木匠麻利,而且他的话语不多,不像老木匠,搞一阵子,就要喝喝茶,抽抽烟,说说话,然后再搞一阵。只要材料一摆在小木匠手里,小木匠就像一位冲入敌阵的威猛无比的将军,斧头挥舞得银光飞溅,那些刨木花就像雪花一样飘散着……就在大家看得瞠目结舌的时候,斧头骤然停住了,那些雪花也消失了,四周安静下来,一具亮堂堂的棺材透露出死亡的气息,摆在那里,静静等候着,等候着一个亡魂……小木匠在外面打棺材,家里的一切就由女人打理。女人又新生了个儿子,这个儿子自然是小木匠的了。老木匠如果就这么像一条狗一样的活在这个家里,他可能还会苟延残喘几年或者十几年。但是老木匠却不,他想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站起来。
如果小木匠在家,老木匠会悄悄地把自己藏匿在某个角落。在小木匠面前,老木匠处处都表现得小心翼翼,这很明智,他晓得自己不是小木匠的对手了,他必须得像是一条老得牙齿脱落,连声音都残缺不全了的癞皮狗,只有这样,他才可能活下来。小木匠的话语很少,目光深沉而坚毅,他的每一斧头每一凿子,都是那么准确有力,他甚至不会像老木匠当年那样,在喉咙里故作声势地低嚎一声。他很平静,这平静让老木匠既欣喜,又感到惧怕。
小木匠不在家的时候,老木匠感到空气不那么凝重了,才敢把脖子伸出来,自由地呼吸两口。呼吸够了自由的空气,老木匠就依靠在门框上,眺望远方,回想自己当年提着斧头,行走四乡八里的场景。那多美妙啊。每走到一个地方,他就会被人老远地叫住,递给他烟叶,邀请他到家里帮忙打棺材,那些人跟他说话都是那么毕恭毕敬,生怕得罪了他似的。老木匠不会立即答应,他故作非常繁忙的样子,说已经答应了某某。人家紧张了,许诺说已经准备好了甘甜的玉米酒,准备好了腊肉……能够躺进由老木匠亲手打造的棺材入土,是秦村乃至更远地方的那些将死的人的最后心愿。老木匠把打造棺材的过程作为人生最大的享受。那些木头刚刚搬到他面前,就在他脑袋里形成了一口棺材的样子。剩余的事情,就是把那多余的部分用斧头劈掉。他不用干得那么辛苦,喝喝茶水,再抽两口叶子烟,和那些小媳妇打情骂俏一阵,如果不顺心了或者咋的,可以拿小木匠暴打一阵,出出胸口的郁闷……要是主人家的饭菜酒水不合口味了,他会提上斧头就走,弄得主人家跟在后面一阵哀求,然后是杀鸡宰鸭,弥补过失……这时候,女人突然出现在老木匠面前,故意挡住他的视线。
和其他的那些匠人相比,小木匠没有任何不良的嗜好,他不赌牌,也不抽烟,还不好酒,也不跟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说笑……作为一个匠人来说,这太难得了。因此小木匠被大家公认为是最好的匠人,他获得了匠人不可能享有的尊崇。由此,小木匠的工钱是很高的,他干一个月挣的,其他木匠半年也不见得能挣回来。小木匠把钱拿回来,就交给女人。女人是很会花钱的,她去秦村的裁缝那里,缝纫了几套新衣服,又去金匠那里,打了很多耳环,手链,镯子,戒指……她把自己穿戴得跟只黄灿灿的玉米棒子似的。
一个女人这样花男人挣回来的钱,哪里是好东西。老木匠唾了口唾沫,在心里暗自骂道。一边骂,老木匠一边后悔自己当初眼光不好,娶了这么个东西回来。
老木匠的唾沫刚刚飞出去,一泡唾沫就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击打在脸上。老木匠怔住了。那唾沫沿着面颊慢慢流着,流淌到了嘴角边。老木匠吐出舌头,一卷,就把那唾沫卷进了嘴巴里。咂巴两下,老木匠说,骚货,还是那股骚味。
女人上前一脚将老木匠踹翻在地,恶狠狠骂道,站起来啊,老公狗,老畜生。
老木匠躺在地上,乜斜着女人,似笑非笑地说,贱人,现在装正经货了!想想你当初那浪劲,母狗样的叫唤……在我面前,你还有啥正经装的?婊子!
女人蹲下身子,在老木匠面前撩起衣衫,露出那丰满的乳来,握在手里一捏,一股奶水滋了出来,溅了老木匠一脸。女人说,老公狗,老畜生,你不是最喜欢吃的么?来吃啊,站起来吃啊!呵呵,成了废人了吧!你个老畜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老木匠恨恨地瞪着女人,双手撑在地上,慢慢地起了身,然后抓住门框,悠悠地就要站起来了。女人吓了一跳,对着老木匠一脚踹过去,她被反弹了一个趔趄,老木匠身子晃了晃,最后笔直地站在了女人面前。女人尖叫一声,被吓跑了。
小木匠回家的时候,找了好半天才把女人找出来,女人藏在床上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