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真笨,不晓得他晓不晓得,那被虱子和蛤蚤咬过的地方,要是挠破皮了,是很难好的,要流黄水,要溃疡……我父亲暗自高兴,一幸灾乐祸,他也睡不着了。因为睡不着,我父亲就开始抓起虱子和蛤蚤来。我父亲说他平时只是难得和那些虱子蛤蚤作对,要真收拾它们,其实非常简单。我父亲和他的那些伙伴在一起的时候,就抓虱子和蛤蚤,他创造了很多个谁也无法超越的纪录,他曾经在一个冬日杲杲的中午,抓了三百多只虱子――白天很少有蛤蚤,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里,他曾经抓了六百多只虱子和蛤蚤。这天晚上,我父亲再次展示了他那超乎常人的本领,他把手伸进被窝,伸进的自己的头发里,伸进自己的裤裆里,每一下都准确无误抓住一只虱子或者蛤蚤,有时候一下还能抓住两只,三只,或者更多。抓住这些家伙过后,我父亲就会非常准确地把它们丢进自己的嘴里,用嘴唇噙住它们,或者用唾沫丰富的舌头沾粘住它们,然后轻巧地送到牙齿上,咯嘣一下,它们就玩完了。以前我父亲曾经非常气愤地想,既然你们吃我的血,我就把你们连血带皮肉一下子全吃进肚子里。但是后来感觉有点恶心,就不把它们咽到肚子里了,就随口吐了出去。这个晚上,我父亲就像一个倚在门框上那无所事事的闲妇在嗑瓜子,啪嗒啪嗒,咯嘣咯嘣,嗑那些虱子和蛤蚤。
你在吃啥东西?瓜子么?东鱼问我父亲。
我父亲没有理会东鱼,依旧嗑那些虱子和蛤蚤。我父亲漫不经心地边数边嗑,这一夜,他嗑的远比那个冬日的中午和那个深夜嗑的加在一起多多了,具体的数目我父亲说他以前还记得,但是后来忘记了。父亲说他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都问他是不是牙坏了,因为他的嘴唇上全是血渍。
我父亲以为东鱼经受了那一夜的痛苦,第二天就会赶紧离开。但是我父亲看错了东鱼,东鱼那神态,他是准备把自己当作一根木楔子,深深地敲进秦村的泥土里。
昨天晚上还住得惯吧。我祖父问东鱼。
还行。东鱼的眼皮红肿着,眼珠子布满了血丝,他一边说,一边在身上使劲挠着,龇牙咧嘴的样子,我父亲真想马上去把他心仪的那个小女人叫来,把秦村那些小媳妇大姑娘叫来,让她们看看东鱼那狼狈的可怜样。
你没睡好。我祖父说,你看,你眼珠子都红了,跟兔子眼儿似的。
主要是你的儿子,他昨天晚上吃了一夜的瓜子,啪嗒啪嗒,咯嘣咯嘣,是有点影响我睡觉的。你看看――东鱼抓过我父亲,指着他的嘴唇,说,你看看,他的牙齿和嘴唇,吃瓜子都给嗑破了呢。不是说你们村很穷么?这么会有这么多瓜子吃啊。
我祖父笑了,说,他哪里是吃瓜子,他是在嗑那些虱子和蛤蚤呢。
你说的他是在吃虱子和蛤蚤?东鱼惊奇地看着我父亲,就像看一个刚从山上下来的怪物。
我祖父点点头。
那个庙里……也有这么多虱子和蛤蚤么?东鱼打了个冷战――不寒而栗――他只感到昨天晚上痒得无法入睡,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虱子和蛤蚤,竟然把一个少年的嘴巴都吃得泛血光了。
道观里都是泥菩萨,虱子和蛤蚤要是去那里,怕只有饿死的。我祖父说。
那我晚上就住在道观里吧。东鱼说。
可是那地方蛇多啊。我祖父说,不过你也别怕,前世债,今生孽,蛇咬三世冤,虎咬对头人,你人这么好,肯定不会遭蛇咬的。当然,如果你被蛇咬了,也不用害怕,我们这里有人可以帮你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