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念顿了顿,把未说出口的“愚昧”咽了回去,继续道:“依然这么固执,这么不听劝!好好吃饭,注意身体,让我没有后顾之忧,不也是为了我好吗?吃饭和住院,这么简单的一道选择题,孰优孰劣一目了然,我妈她,为什么非要选择那个一看就是劣的选项?”
“念念,”谨以约问,“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可以啊。”
“那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嗯。”
“你们家里,有多余的口罩吗?”
“多余的口罩?有啊——”说着,施念站起身来,“姐姐你是没口罩用了吗,我书包里就有,我现在就去给你拿。”
谨以约拉住她:“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
谨以约笑了笑:“我是想问你,明年冬天,你还会不会囤口罩?”
“囤口罩?”施念眼睛眨了眨,思考了下,“应该会吧,以备不时之需嘛,我看新闻,说最近石家庄那边疫情好像又有反复。”
“那你有没有想过,等到几十年后,当你长到了你妈妈那个年纪,你或许依然会保留买口罩的习惯。如果那时候你也有了小孩,他可能也会不理解你,花这个冤枉钱干什么。”
施念微微蹙了下眉,感觉心里固守的阵地被人翘起了一个小角。
谨以约拍拍她的肩,缓缓道:“因为他没经历过,他不知道这场疫情有多可怕,他不知道我们经历了怎样的严防死守,也不知道牺牲了这么多的生命,所以他理解不了,他会觉得你买口罩是多此一举,是浪费钱。”
施念看着谨以约,睫毛颤了颤。
谨以约声音轻柔,举手投足间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说教姿态,她只是以一个平等的视角,跟施念说着话:“你妈妈那一代人,经历过物质匮乏的童年,经历过经济拮据的时代,有过吃不饱饭的体验,有过吃了这顿没下顿的饥荒感,但现在,温饱问题早已解决,没有人会吃不饱饭。所以他们那一代人,对食物的珍视,是生在新生时代的我们,没办法感同身受的。”
“她习惯不好,她不舍得浪费粮食,她不遵循健康的饮食习惯,她不懂得什么是科学,她做的选择题总是不正确,”谨以约看着施念,眉目温柔,“可是,你不理解的这些习惯背后,是时代在他们身上,切切实实烙下的伤痕。这伤痕,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抹去的,甚至它会陪伴人一辈子。”
施念听着这番话,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原来,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理解过她母亲。
千丝万缕的情绪交错在一起,瞬间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吃过没文化的苦,所以她不想让你走她的老路,她知道艺考生花费大,但是你喜欢,她就会全力去支持。我知道,可能在某些时候,你甚至会觉得她对你的爱,太沉甸甸了,怕自己承受不起,你甚至会觉得她的爱束缚了你,让你无法心无旁骛地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可我觉得,这都是很珍贵的东西。”
午后阳光斜照进来,谨以约目光清亮,泛着些湿润:“她的固执,她的愚昧,她的不听劝,她的自以为是,她对你毫无保留却略显笨拙的爱,都是很珍贵的东西。”
“我知道她很爱我,我也很爱她......”施念声音抽抽搭搭的,“可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我妈听我的话......”
“跟她谈判啊,”谨以约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她同意过来做手术,不就是你谈判成功的结果么。你把自己当筹码去跟她谈条件,比如说——”她托腮想了下,然后学着施念的语气,叉腰说道,“你要是不好好吃饭,我就不好好学习!”
施念忍不住破涕为笑。
她拿纸巾擦了擦眼泪,问:“姐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谨以约:“为什么问这个?”
施念实话实说:“就是看到你就觉得很亲切,很想跟你聊聊天,然后你说的话,很容易让人听进去,也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听到这个评价,谨以约淡淡一笑,把自己几经波折的职业生涯一笔带过,囫囵道:“以前做过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