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被蒙上一层清浅的热气,连带着声音都有些不太真切:“我想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闻言,向鸿笺心底忽然涌上来一股酸涩,声音不由自主的放低:“那是一场意外。”
谨以约没说话。
她懂得向鸿笺的意思。
意外是预料之外的,是突如其来的,是不受掌控的。不同于寿终正寝,死于意外的人,对自己将死这件事,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所以,想要弄清楚“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并没有意义。
最重要的是,或许也没有办法弄清。
“向医生,昨天你说到阿兹海默症,其实我并没有太震惊,”谨以约敛了敛眉,“之所以不震惊,是因为我身边有人得这个病,所以我对它有一些了解。”
向鸿笺:“身边的人?”
“嗯,”谨以约点点头,“我好朋友的前男友的奶奶。”
“......”
见向鸿笺没说话,谨以约自顾自地笑了下:“这关系,是不是有点绕。”
“没。”他语气淡淡。
“元旦那天,因为节假日人手不够,我去参与了他们老两口的婚礼。那场婚礼规模不大,也不够热闹,但是举办的很用心。老两口穿着民国服装,就像是回到了出生的那个年代,就像是一场时过境迁的轮回。那天,所有人都眉眼带笑,是确确实实的岁月静好。所以,那个时候,即使我早就知道那个奶奶是阿兹海默症患者,但我没觉得阿兹海默症,会给一个人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凄凉。我觉得,随着年岁渐长、会忘记一些事情只是一个自然规律罢了,只不过患这个病的人,忘记的速度会比我们快一些而已。”
时光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善良地为她挪出一寸,可以讲完这个故事的空间。
她音色清沉入耳,似雪落翠柏般脆韧:“但昨天,从殡仪馆回来,我接到黎星,也就是我好朋友的电话。她说奶奶走丢了,虽然最后是她找到了人,但是奶奶已经认不出来她了。隔着电话,我都能体会到她心底的那种无助。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这个病是很痛苦的,并且是一种无声的痛苦。”
向鸿笺看她坐在袅袅烟雾前,背靠着盛大的人间烟火,眸间那抹星光,像是用烟火驮起的日落。
“整个世界都是带着记忆往前走的,唯独他们是丢失着记忆往前走的,这种背道而驰感,是会撕裂一个人的。”
人群来来往往,携一身秋意来,带一身春意走。
巷尾这家热气腾腾的小馆,迎来送往过无数人的四季。
在今天,迎来她的。
向鸿笺在她讲述的四季里,沉默一路。
原因不是别的。
他只是,有点讶然。
有点讶然,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整个世界都是带着记忆往前走的,唯独他们是丢失着记忆往前走的,这种背道而驰感,是会撕裂一个人的。”
这样的感受,是他用数年临床的经验,亲眼目睹了无数的矛盾与冲突,亲眼目睹了太多记忆与忘记的剥离,亲眼目睹了数次的捶打和磨砺,才领悟出来的。
但现在,被她用一个晚上,轻而易举地体悟到,并提炼得如此精准。